第(3/3)页 发现里面已经装满了水。 再看院子,院子倒是还没扫,钟裕文松了口气,连忙找到竹枝做的大扫把,嚓嚓地奋力扫起院子来。 蜀地多竹。 竹枝做的扫把适合用于粗略地扫宽敞的地方。 同时也做得很大,对于才七岁的孩子来说,那是需要把把手整个儿抱在怀里,拧着腰用尽全力去带动,才掌控得住的大家伙。 钟裕文做起来,动作却不滞涩,铺了碎石子夯实的地面也扫得很干净。 做完了卫生,没有舅妈给他一样样安排,钟裕文难得有些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。 看见靠院子边儿的菜园子,干脆就去拔草。 等他拔完了正准备去找打猪草时,消失了一个早上的舅舅舅妈终于回来了。 舅妈背上背着个背篓,里面装满了东西,不过最上面用个肥料口袋罩着,让人看不到下面都是些什么。 舅舅则背着手,皱着眉头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。 钟裕文忙扣着指甲里的泥巴,站在那里无措地喊了声舅妈,又偷偷抬眼,看了看舅舅,小小声喊一声“舅舅”。 舅妈很凶,舅舅偶尔会沉默地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他。 钟裕文不懂那些复杂的东西,只是单纯觉得舅舅不凶他,也没让他不停的干活。 加上外面的人都说舅舅是自己妈妈的大哥,跟他是一家人,钟裕文就对沉默寡言的舅舅多了一份亲近跟向往。 他自然是希望能跟舅舅亲近的,可每次鼓起勇气想要靠近舅舅,跟舅舅说说话时,一对上舅舅的眼神,他就不敢了。 钟裕文越发认定自己是个胆小的人,小小的孩子已经有些讨厌自己这样不讨喜的性子了。偶尔夜里,他也会幻想自己是个活泼开朗能说会笑的,那样的话,舅舅一定会喜欢他,说不定舅妈也会少骂他一点。 张海美看了埋着脑袋跟受气小媳妇一样的外甥,习惯性撇嘴就要骂骂咧咧指指点点,可眼角余光一瞥,却瞥到了自家男人的脸色,顿时到嘴边的脏话都收了,没吭声,背着背篓就进了堂屋。 却没回房,而是往左转,转去了左边那间公公婆婆去世后就一直空着的卧房。 原本张海美还以为自家男人就是说说而已,大概率也就是让孩子换个地方睡觉。 却没想到早饭还没吃,男人就去左间将香火板子上供奉着的公婆灵牌及黑白遗照收了起来,又将堆放在木架床上的杂物都搬开。 吃早饭时,男人还吩咐她一会儿去赶集,买床新的被褥,特别是棉被,需要两床新的,一床垫,一床盖。 睡杂物间的外甥已经盖硬邦邦还有洞的老棉被盖了四年了,夏天还好,冬天却着实冷得很,便是大人也不一定受得住。 张海美有时候都不得不感慨,命苦的孩子多半也命硬。 后来想想,命苦的孩子如果不命硬,大多数也都早就死了,哪还能继续受苦呢。 在屋子里铺着暄软的新棉被,看着公婆睡过的老木架床又有了些当年的模样。 张海美忽地长叹一声,暗自思忖:希望黑心肝的男人现下这份儿良心啊,别太快被狗给吃了吧! 这也就是暗地里想想,张海美可不会说出来,也绝不会多做点什么。 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,自身难保哩。 谁知道哪一天,吃这些苦,受这些罪的就是自己了呢? 屋外,院子里。 楼岚回过神来,对着踌躇不安的小孩儿招了招手。 小孩儿黑溜溜的眼睛闪烁着光,一点点蹭过来,看了看他,又低头盯着脚尖,嘴巴张了张。 应该是叫了声“舅舅”,却没叫出声。 楼岚先问他:“给你留在锅里的早饭,吃了没有?” 钟裕文惊讶得顾不上胆怯,直愣愣抬头看向高大的男人,不敢相信自己耳朵。 楼岚皱眉:“怎么,不想吃?小孩子正在长身体,怎么能不吃饭。再不喜欢吃也要吃些,快,自己去端出来吃了。舅舅有事要跟你说。” 钟裕文听清楚了,高兴了一下下,却又在下一秒生出忐忑来。 ‘舅舅为什么忽然跟我说这么多话?’ ‘舅妈还给我留了有米的稀饭,还有拌了辣椒油的泡菜,也太丰富了吧!’ ‘有事要跟我说?不会是说养不起我,要把我送走吧?’ ‘村头张傻子被送走之前,他家里人就给他吃了平时根本不可能吃到的鸡蛋......’ ‘要被砍头的人,都要吃顿断头饭......’ 乱七八糟想些有的没的,却又不敢不听话。 曾经只是想象中的饭吃到嘴里,钟裕文却没品出甜美可口来,反而脸色都变得苍白了,手脚也冷得发颤。 楼岚不吭不响,就在旁边等着小孩儿吃。 等他吃完了,楼岚才拿出手里一直揣着的两本旧书,放在桌子上推过去,正儿八经跟钟裕文说:“强子,眼看你已经七岁半了,原本该是今年九月就去学校的。” 顿了顿,转而说:“现在这学期都要上完了,舅舅刚才去找村小学的校长说了这事儿,校长说如果你能在家把上学期的知识都补上,明年春天开学的时候就能直接入学。” 现在是1992年,村小里管理得并不怎么严格。 上学年没读,下学期只要学生家长认为没问题,不需要特意考试,就可以直接入读。 反正学生到时候跟不上老师的课程,成为拖后腿的差生,着急的也是学生家长自己。 再不济,实在太差了,拖都拖不走,那不是还可以留级嘛。 总之自由度很高。 钟裕文没想到舅舅要跟自己说的是这个。 说实话,他也挺羡慕村里那些每天上下学的同龄人。 说不上来为什么,就是单纯想要念书,想要像广播里那些“大人物”一样,说一口让人羡慕的普通话,还能认字儿,想读什么书就读什么书,想看什么故事,就能自己看。 可是他知道自己跟村里同龄孩子不一样。 他是在舅舅家白吃白喝的累赘。 能得一口吃的,已经是舅舅善心了,他不敢奢求太多,怕舅舅扛不住舅妈的凶,让舅妈把自己送走。 只在梦里怀着羞愧偷偷想过的事,现在忽然成真了。 一时半会儿钟裕文没办法明白过来,这一切不是做梦,而是真实的。 楼岚不管小孩儿怎么傻乎乎的,看他手脚都在发抖,想是冷到了,便起身,拉着孩子胳膊往左间走,一边说:“今年冬天太冷了,你又开始读书,需要个正儿八经能写字的地方。所以今天你就搬到你外婆外公房间里来住吧。” 进了屋,指着靠窗的老旧书桌说:“这是你妈当年上学那会儿用过的,还是你外公亲手做的,现在就给你用了。强子,要好好念书,要对得起这张书桌。” 钟裕文看看舅妈铺好的有着绵软被褥,蓝色白格子床单被单的大床,又看看宽敞的房间,平坦的青石板地面,以及舅舅指着的那张对他来说有些高,却足够结实平坦宽敞的书桌。 钟裕文神色恍惚,下意识伸手拽住舅舅的衣角,仰头去看他,去向高大可靠的舅舅寻求答案:“舅舅,你说这个房间,这个床,嗯,这个桌子,是给我用的?以后我要睡在这里?” 还要上学了? 是真的吗? 还是我其实一直没醒,还在小破屋里做梦? 楼岚迟疑片刻,皱着眉抬手,按了按小孩儿顶着油腻凌乱头发的脑袋,掷地有声:“对,以后我们也不能叫你强子了。上学了,就该用大名了,记住,你的名字是‘钟裕文’,你爸钟泽祥的钟,丰裕的裕,有文化的文。” “你爸钟泽祥的钟,丰裕的裕,有文化的文。” 这短短一句不算多文雅有内涵,甚至十分直白通俗的话语,却仿佛有着某种魔力,深深地镌刻进了小孩儿懵懂的灵魂里,一辈子到死也没忘。 第(3/3)页